籠鳥絕唱(6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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籠鳥絕唱(69)

作者：夜嘯荒星滅│2018-10-28 23:59:01│贊助：2│人氣：16

第六十九章<宛若遺言的哀音>

在收到萊布尼茲的最後傳訊時，禍璃立刻就明白了下一場戰鬥一定會輸。神既然如此粗暴地派出了有翼使者對付萊布尼茲，阻止他的行動，那便意味著神打算安排下一場讓炎獄之國勝利，才需要做出這樣的行動。

在那之後萊布尼茲沒有再傳來任何消息，視為已經被有翼使者擊斃會比較妥當，神如果真心想想除掉誰是不可能會失手的。

以結果來說，禍璃立刻理解接下來將遭遇大敗，這是命運的安排。既然如此，使用任何手段都沒有意義，已經不可能戰勝了，只有在不影響全局的情況下做出調整。因此禍璃隨即以對鏡板通知雪鵑獨自撤回，讓軍隊去負責敗戰的工作，至少想保護那唯一的一人。

然而，雪鵑沒有做出回覆，似乎是沒有看到命令。因此，禍璃反覆地發出命令，除了對鏡板外也派出使者全速趕去傳令，然後一邊繼續自己的工作一邊焦急地等待回應。這一天，禍璃待在琉璃宮中繼續著研究工作，傳令兵則送回了最新的情報，絕望的情報。

——於神示歷七九四年十二月二十六日，南方的蒼鋼軍大敗，軍長雪鵑戰死，副軍長羽狼投降，麾下士兵戰死者與受俘虜者過半，千劍城淪陷。不過，由於千劍城民眾的連續暴亂，人手不足的炎獄之國先鋒軍只能先停駐千劍城無法繼續推進戰線。

——於神示歷七九四年十二月二十九日，西南軍和東南軍企圖阻擋後續推進的主力大軍，但因為人數上的差異屈居劣勢，宣告失敗。

確認了情報準確無誤之後，禍璃差使傳令兵去執行其他任務，然後拿起了茶杯喝了口紅茶。拿著茶杯的手在微微顫抖，視線變得灰暗，感覺很難呼吸，彷彿有黑色的液體將自己包覆似地。

身體很不舒服，強烈的暈眩感充斥腦海，某種陰鬱厚重的東西堆砌在體內。看來是最近太過投入研究身體負荷不了，禍璃勉強解釋自己的狀況。得要先休息一陣才行，反正本來就在自己的寢宮，床走幾步就會抵達。

用手壓著扶手，禍璃慢慢起身，然後往前一步，再一步。好沉重，禍璃覺得身體沉重得不像是自己的，像是胸口堆積了石塊，身軀在沙海中游泳，猛烈的嘔吐感侵蝕肺腑，連活動指尖都很辛苦。不行，得要振作才可以，禍璃提起精神再往前踏了一步——下一瞬間，禍璃的視野大幅傾斜了。在身體撞擊到地面之前，禍璃就已經暈了過去，膚色異常蒼白。

當禍璃醒來時，人已經躺在床上，是在自己的房間沒錯。床邊，希珀以擔憂的眼神凝視著自己，她是少數有資格自由進入琉璃宮的人。大概是在收到消息之後趕來的，不過希珀原本偶爾就會過來，剛好發現自己暈倒也有可能。

「姊姊感覺還好嗎？」希珀拿起房間內的黑色毛巾擦了擦禍璃頭上的汗

「最近是有點太操勞，或許我是過於急迫了。」禍璃發出了病懨懨的聲音，能感覺到渾身乏力

「發生了什麼事嗎？姊姊看起來很憔悴，不像只是因為疲累。」希珀沒有說得太直接，禍璃的眼神彷彿有著巨大的空洞，像是靈魂被整個抽出來似的

「是嗎？也是呢，呵呵。」禍璃忽然笑了起來，卻透出了異常悲傷的氛圍

「姊姊？」希珀搞不太清楚怎麼回事

「啊——希珀，我可愛的可愛的妹妹，妳必須要離開。」禍璃遲疑了一下，然後下定決心

「嗯，那我去找御醫過來。」希珀點了點頭，把毛巾放到旁邊

「我不只是要妳離開這個房間，更是要妳離開這個國家。妳知道最新的軍情嗎？雪鵑戰死，蒼鋼軍潰滅，我國的敗勢已經是無法挽回的了。如果妳再待在這裡會被牽連進去，雖然也有被扶為傀儡皇帝的可能性，但還是遠走高飛比較適合妳。畢竟，我記得希珀並不喜歡處理政務吧！」禍璃蒼白的表情逐漸變得堅毅

「那姊姊呢？跟我一起走嗎？」希珀問出自己早已猜到答案的問題

「不，我會留下，必須有人處理後續的事情。獨自生還對皇帝來說是太過奢侈的事情，要是我就這樣消失，戰爭會無法獲得結束。況且，士兵與國民們不需要感覺自己被背叛，這是我的責任。」禍璃信口扯謊

「姊姊打算投降嗎？」希珀的推測很正常

「不，不，不，我可沒有那種打算。事到如今還投降什麼的只會讓彼此困擾而已，比起投降然後被送上斷頭台，我還比較喜歡浴血戰死一點。雪鵑她······她已經成了逝去之人，萊布尼茲也不在了，我還是隨著他們死去會比較妥當。畢竟我非死不可，這就是命運呢，無法逃避的命運。」禍璃想著自己其實很不喜歡戰鬥，甚至是害怕親身戰鬥，但已經輪到自己親自上陣的時候了

「所以，姊姊的意思是要我拋棄妳？」希珀的聲音中混入了怒氣

「不是拋棄，只是希珀沒有必要陪著我一起赴死而已。」禍璃有點搞不清楚希珀為什麼要生氣

「這算什麼啊！自顧自地說著遺言······姊姊是想讓我一輩子內疚嗎？」希珀氣到手發抖，頭低下

「希珀沒有必要內疚，妳從來沒有對不起我什麼，也不曾欠過我什麼。正好相反，是我積欠了希珀太多，至少，就讓我做點姊姊該做的事好嗎？如果不是我，妳本該可以活得更幸福的，現在我能做的也不過是一點補償。嗯······妳或許不明白吧，我之所以兩次原諒妳串通外敵謀害我這件事並不是基於姊妹情誼，也不是因為寬容，單純是因為妳還有利用價值而已。所以，不必抱有任何道德負擔，儘管去追求自己的幸福吧！」禍璃努力地進行勸說

「姊姊，事到如今才想裝壞人也太慢了吧？」能從禍璃的話語中明顯感覺到滿滿的關愛，讓希珀差點笑了出來

「那麼，就讓我這麼說吧——父王是我殺的。」禍璃決定拿出王牌

「欸？」希珀愣住，表情因此呆滯

「還不懂嗎？在回到首都時先王忽然被刺殺，然後我順理成章接手王位，哪有這麼巧的事情。所以說，妳原本可以過得更美滿的，也不會年紀輕輕就失去父母。想要權力的話，時候到了也有很大機會可以掌權，不會像現在這樣面臨窮途末路。」禍璃公布事實

「為什麼······為什麼要殺掉父王？」希珀呆呆地發問，一直以來認為因為血緣關係而包容自己惡行的異母姊姊居然殺死了父親，這無疑給了她極大的打擊

「除了想要奪權之外還可能有其他理由嗎？」禍璃說出王家的慣例

「那母親的病逝也是姊姊動的手腳嗎？」希珀以帶有恐懼的語調發問，她很怕得到肯定的答案

「不，那只是偶然而已。她沒有輔助妳取得王位的具體動作，因此我也沒有殺她的必要。」禍璃搖了搖頭

「那麼，最後一個問題——為什麼要待我這般好？」呆然停滯了一段時間，重新抬起頭的希珀終於提出新的問題

「只是方便利用妳而已，跟綁匪會善待人質是一樣的道理，這樣才好控制。」禍璃面無表情

「如果真是那樣，為什麼現在要讓我離開？難道不正是因為姊姊真心愛護我這個妹妹嗎？」希珀直指禍璃的破綻

「這個······或許是因為我就要死了吧！事到如今爾虞我詐、鉤心鬥角都沒有意義了，算是人之將死其言也善。」禍璃的臉上出現了帶有透明感的笑容，很悲傷卻也很清澈

「如果是這樣的話，那我是不會走的。我不知道為什麼姊姊會這麼悲觀，但就算是為了我也好，再努力一下可以嗎？說不定會有奇蹟發生也不一定。」希珀還沒整理好內心的矛盾，可是，她不能拋下已經自暴自棄的姊姊不管

過去，她一直都不是重要的人，在衰弱的王室中誕生的凡人，沒有誰會在意她。因此，她才力圖奪取權位，與布拉德里克聯手對付禍璃。然而，她失敗了，可是禍璃非但沒有處死她，反而原諒她、信任她，甚至還給予她掌權的機會。現在回想起來，說不定那是一種補償也不一定，但以政治上的鬥爭來說這種補償反而是良善的體現。

希珀和父親的感情並不算特別差，雖然交流很少，但她的確不希望父親死去。然而，事情已經發生了，而且她也曾聽過父親跟禍璃之間關係極差的事實，畢竟父親是極為信任預言的人，所以從最初就把禍璃視為怪物而監禁，即使在預言修正之後也不過是把禍璃當成拯救世界的工具使用，兩人間的仇隙十分巨大。希珀不認為禍璃的行為是正當的，可是，她不願意因為這件事情責罵自己的姊姊。

「奇蹟不可能降臨在我身上，在預定調和的世界裡，就連奇蹟都是按照安排出現。但是謝謝妳，希珀，我善良的妹妹，我很高興妳這樣說。可是，正因為這樣，我更不能讓妳陪著我一起走向滅亡。對希珀來說，還有比我更重要的人不是嗎？最新的戰情回報顯示狄奧多理仍然倖存，但繼續戰鬥下去就難說了。因此，我已經準備好了，妳身後那個桌子右邊第二個抽屜裡有讓狄奧多理退役的正式文件，此外還有兩人份的流亡計畫書、憑證與資金。管道我都已經打通完畢，只要按照計畫書上行動就會有人接應你們，把你們送往海外遠離戰火。」禍璃雙手重疊放在自己的腿上

「姊姊居然為我準備到這種地步嗎？」希珀愕然

「一開始是為我自己和雪鵑一起逃亡而準備的······但果然，我是無法逃離命運的呢。原本打算讓妳負責作為戰敗國的代表去簽定和約，應該不會有太大風險，但想想還是逃掉更穩妥一點。好了，時間是很寶貴的，不該再這樣浪費。希珀，妳該立刻啟程了，去解除狄奧多理的軍銜，然後按照我的安排逃亡。要是妳不這麼做的話，狄奧多理很有可能會死，再不然就是成為敵人的戰俘。」禍璃解釋，她在雪鵑拒絕共同流亡之後就決定把逃亡的機會送給希珀而做了這樣的準備，想要守護狄奧多理的話，希珀就必須離開

「······姊姊太卑鄙了。」希珀沉默了一陣後從臉上滴落了淚珠，然後才做出這樣的評語

「謝謝妳的稱讚，希珀，我善良而美麗的妹妹。守護值得守護的人吧！我並不喜歡狄奧多理，但他是希珀的選擇，而我會尊重妹妹的決定。」禍璃的臉上稍微出現了欣慰，空洞的雙眼中出現了些許的溫度

「等我把狄奧送走就會回來，姊姊，我才不會遺棄妳！」用手巾擦去自己的眼淚，希珀立下誓言

「不，不必再回來了，我的葬禮不需要淚水，只需要唾棄就夠了。好啦······不能出席妳的婚禮是很可惜，所以我就在這裡獻上祝福了。希珀，請一定要獲得幸福，這是我衷心的希望。就算是為了我也好，為了狄奧多理也可以，別再回來，去遙遠的地方擁抱妳應有的平安喜樂。」禍璃把自己的手搭到希珀的手背上，帶有哀愁的雙眸凝視著她

禍璃不認為希珀可能再回來，找到狄奧多理之後，如果希珀企圖獨自回來這危險的地方狄奧多理理應會阻止她；反過來說，如果狄奧多理願意陪同希珀一起回來，希珀自己應該會為了狄奧多理的安全而要他先去逃亡。結果來說，在這危險的局面下，這對恩愛的情侶應該會共同行動，為了彼此著想的思維將讓他們只能借助禍璃的安排共同逃亡，至少禍璃是這麼認為的。

之後，禍璃找來了黑衣騎士們，讓他們帶著希珀一起前去解放狄奧多理。以現狀來說沒有保鑣獨自行動太危險了，之後有身為魔法師的狄奧多理在，應該是不必擔心安全的問題。

這次禍璃挑選的黑衣騎士都是非常古老的成員，是在禍璃成王之前就已經加入的元老，也是少數沒有接受精神魔法改造的人。

「老大放心吧，我們一定完成任務。」黑衣騎士艾富里笑著說

「這就是卿等最後的任務，等希珀見到狄奧多理卿等便可以離開了，不必再回來。關於薪水的話等等出發前去庫房一併領取，孤已經知會下去了。」禍璃相當信任他們

「我們的工作結束了？」艾富里有點驚訝

「嗯，計畫已經失敗，征服世界的夢是時候該清醒了。」禍璃點了點頭

「果然是這個樣子呢！不過老大不用擔心，最後的任務我們肯定會漂亮地完成的。」艾富里似乎不因失敗感到陰霾

「抱歉，結果孤並沒有實現過去的允諾。」禍璃嘆了口氣

「唉呀，老大，皇帝是不會對底下的人道歉的，別連霸氣都消失了。況且，追求著過於寬廣宏大的夢想而最後遭遇了失敗，這樣理所當然的結果我們當然早就預想到了。」艾富里一派輕鬆的模樣

「既然如此，為什麼當初要追隨孤呢？」禍璃疑問

「老大，我們都曾經只是盜賊，過著隨時被逮殺的生活。人們把我們當成爛泥看，鄙夷我們的生活方式，厭惡我們帶來的傷害。可是，最討厭這種生活的，其實是我們自己。或許老大不知道，我們這些淪落之人並不是自己選擇了墮落，而是因為我們沒有選擇。我們生來就是盜賊，除此之外沒有其他的存活方式，那就是貧民的宿命，我們本該無法逃離的東西。如果可以，我們也想活得耀眼無比啊——而給了我們這個夢想的，就是老大呢。」艾富里的表情漸趨嚴肅

「但這個夢想卻毀了卿等，很多老成員都因孤而死。」禍璃沒想到艾富里也是厭惡命運的一員，雖然他們對抗的東西不盡相同

「有一個描述追求太陽的人最終因此被燃燒至盡的童話呢——所以我們早就知道了。想要追求那璀璨光輝的事物，很可能會把自己燃燒到屍骨無存的地步，那是美麗而危險的誘惑。可是，即使如此，我們也不想要在黑暗的角落中按照既定的軌道繼續下去。老大，是妳讓我們不再做宿命的傀儡，光這樣就足以讓我們賭上性命。」艾富里難得地用了不少修辭

「結果，最缺乏覺悟的原來是孤嗎？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禍璃瞇眼大笑了起來

「那麼永別了，老大。在這最後的最後就讓我說幾句吧——這些日子實在很開心。有追求的目標，被人們所尊敬，這樣的人生真是太飽滿了。所以我不會後悔，絕對不會後悔，我們跟隨的不只是老大的計畫，更是我們心中的願望。」艾富里俯身做出敬禮的動作

「說得漂亮，我也同意。」在艾富里旁邊的另一名黑衣騎士笑著附和

「真是群豁達的傢伙呢。」禍璃略帶苦澀地笑了，她真希望自己能跟他們一樣灑脫，但沒辦法

「沒有比隨心所欲地活著更好的東西了，不是嗎？」帶著愉悅的心情，黑衣騎士們颯爽地離開

多少有一點受到治癒的感覺，禍璃覺得至少自己還可以保護最後的一人，她可憐的妹妹。

萊布尼茲已經不在了。

雪鵑已經不在了。

失去了指引自己的人和陪伴自己的人，所得到的不是自由，而是拘束。

然後，是時候該邁向破滅的舞台了。壓軸的戲劇不久便要上演，剩餘的演員也必須明悟劇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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