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軟弱（三）

「轟————！」

「……嗚哇？！怎麼了怎麼了！？」

隨著一聲巨響，破敗的教學樓震盪，待在教室中的孩子們頓時驚叫了起來。

伊芙抬起頭來看了無非一眼，他卻是目不斜視，面帶捉摸不定的微笑，繼續吃著他的拉麵，似乎並沒有感受到任何的異樣。

伊芙闔上雙眼，安靜了片刻，站起身來，走到了無非的鄰桌，坐了下來。

「哦？伊芙，怎麼了？」

無非連頭都沒有抬，埋頭在裝著拉麵的大碗，含糊不清地說了一句。

「托雷……」

伊芙靜靜地看著大快朵頤中的無非，瞇起了雙眼，本來就沒什麼表情的臉在此刻更冷了，冷若窗外的冰雪。

「————不，你不是托雷。」

「……」

無非吃麵的動作停下了。

他停頓了一會——在緊緊盯著他看、仔細注意他每一個動作的伊芙眼中，彷彿一個世紀那樣漫長——然後他緩緩別過頭，笑問道：

「為什麼這麼說？」

「我……從一開始就覺得奇怪了。」

伊芙的表情冷淡，波瀾不驚地與無非那雙似笑非笑的眼神對看，低垂著睫毛在心中稍微組織了一下言語，才開口道：「我很好奇，為什麼托雷會用這副模樣出現。」

「嗯——。」無非用鼻子長長地應了一聲，笑著搖搖頭，繼續埋頭吃起了麵。

「……我並不是指，小孩子的模樣。」

無非聽了伊芙的話，又抬起了頭，卻也只是抬頭，什麼也沒說。

「……明明。」

伊芙並不在意無非有沒有看她。長長的睫毛動了動，視線仍然定位在無非的側臉，如玉琢的飽滿雙唇一張一合，吐出了驚人的話語——儘管此刻除了無非並沒有人聽見：

「三年前離開的時候，托雷的頭髮就已經變成銀色了。」

「……只是髮色而已，沒什麼吧。」

無非吃起麵來倒是挺安靜的，嘴邊也沒有沾上什麼，但碗裡大半的麵條就在這三言兩語之間被消滅掉了，還有空閒回伊芙話。

伊芙垂下眼簾，「對，所以一開始我只是覺得有點奇怪，但並沒有懷疑什麼。直到……」接著她伸出了手，揪住了無非的左手袖子，然後注視著無非陡然扭頭望向她、那有些訝異的雙眼，道：「我發現你使用右手的頻率遠高於左手——為止。」

「……呵。」

無非瞇起眼睛。

——在剎那間，他貓一般尖銳的瞳閃過一絲凶光。

但立刻又歛起，重新露出了伊芙熟悉的那張看似沒心沒肺，實則危險至極的微笑。

「黑貓」的微笑。

伊芙竟一時感到有些安心，連眼角的線條都變得柔和了起來，但想起了自己正在和對方當面對質，又趕緊板起了臉。

這讓無非莞爾一笑。

「唔唔……」感覺像是被嘲笑了。伊芙乾脆鼓起了臉頰。

「托雷是左撇子，只有在拿劍和筆的時候會用右手——」伊芙加重了語氣，但說到最後，她又忍不住放輕了聲音：「……這是，托雷親口告訴我的。」

「……哎呀哎呀，真不愧是小公主。我以為我隱藏得很好了，連伊莉雅都沒發現。」

無非搖了搖頭，把筷子扔進了只剩下湯的碗中。

「我雖然不是托雷，但我是無非。……知道這些就夠了，我不會害妳們的。」

他伸了個懶腰，挪了挪屁股，把頭靠在後面那張桌子上，瞇起眼睛如曬太陽的懶貓：「『本來的我』還藏在某個地方……在適當的時候，我會出現在大家面前的。」

「托雷……。」

伊芙抿抿嘴，本來想提出的質問又被她吞回了腹中。

……他還是那樣，獨自一人，在哪裡揹起了什麼。

伊芙在安心之餘，也變得有些惆悵。

「至於現在……」

只見無非露出了一如往常那般無所畏懼的燦笑，指了指天花板。

「先等姊妹之間，把架吵完再說吧？」

●

蜷曲起身體，翻滾著朝一旁飛去，避開了數柄橫飛而來的黑鐵長劍。

伊莉雅一揮手杖，無數光彈如暴風般轟擊著她面前的地板，意圖阻止「敵人」的攻勢，然而小黑卻是握緊雙刀、雙膝一屈一蹬，水泥地板就被踩出一個小小的坑洞，如一道影子一樣在暗沉的月色下銜著利刃直朝伊莉雅飆去。

那看似凶險的光之雨，在行動敏捷的小黑眼中卻處處都是破綻，而這破綻又起源於施術者本人的心靈——

「為什麼……為什麼啊！小黑！」

「鏘——！」

黑白雙刀敲擊半透明的魔術屏障，竟發出了金屬對撞的聲響。

透過這道屏障，一對有著相同容貌的少女瞪視著彼此。

一人，怒不可遏。

一人，泫然欲泣。

「————給我……差不多一點，伊莉雅！！」

嘶啦……本就是臨時造出的魔術屏障被撕裂；如此怒吼著的小黑並沒有停下動作，而是無比順暢地扭動手腕，將還隱隱閃爍著火光的刀鋒送向對手的脖頸。

將殺人的技藝錘鍊到極限，其結果，便是這再普通不過的一刀。

「嗚……！」

伊莉雅心知避無可避，只好掄起紅寶石之星甩向迎面而來的刀刃，強硬地格擋住這一下攻擊，「噹——！」發出刺耳的聲音，並順勢向後方飛出了數公尺之遠。

要對抗小黑，關鍵之處就是要取得制空權。

但小黑的刀與劍，卻總是能逼得她遠離天空——在無情的利刃之雨中，也只有小黑身邊才能奪得片刻喘息。

於是，被奪走雙翼的飛鳥，也就只能如現在這般，做些困獸之鬥。

「呼……呼……」

右臂開始發痛。

伊莉雅扯了扯嘴角：凡人魔術師並不能與Servant對拚力氣，她早有自覺。

她抬起頭。

烏雲遮蔽了本就不甚明亮的月光，漆黑的陰影籠罩整座天臺。

面前那名少女的身姿融入了暗夜之中，也因此伊莉雅只能聽見她的高聲怒吼。

「——現在，有個人在妳面前、對著妳舉起了武器、對妳發起了攻擊，那麼妳能做的就只是應戰，然後取得勝利！妳豈能、又豈敢對著她問『為什麼』？！」

那炙熱的話語撕裂了冷寂的夜，彷彿一團噬人的烈火。

「因為……因為我……」

伊莉雅想要反駁，但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像妳這樣的，總有一天……不。」

小黑那琥珀色雙眼中的火光依舊，在陰影中閃閃發亮，宛如鍛爐。

「————妳會死在這裡哦。」

「怎……」

手心緊握的紅寶石之星傳來一道暖流，讓心慌意亂的伊莉雅登時回過神來。

「怎麼可能！妳和我，不是有著痛覺共感的詛咒——」

「哦，這個嗎。」

小黑淡然的語氣打斷了伊莉雅自認為強而有力的駁斥。她掀起了衣服，伸手輕觸腹部那道鮮紅色的紋路，一抹——

伊莉雅猛地瞪大了雙眼。

「消……失了……」

小黑半瞇的雙眼瞟向呆愣在原地的伊莉雅，「我早就已經解開了這道術式，只是因為還有點用處所以暫時留著而已……」

隨後，她嘴角一勾，露出了一張冷笑。

「畢竟我和妳不一樣——是個『天才』啊。」

「……！」

「閒話少說，全力應戰吧，伊莉雅！」

小黑獰笑著宣告再次開戰，同時俯身衝鋒。

「——嗚！？」

伊莉雅甚至還沒能舉起手杖施展魔術，對向那嬌小卻有如短匕一樣尖銳的身影、便以不規則的路線急速掠過她與伊莉雅之間的距離。

「好……」好快！？

慌亂的驚叫還沒能出口，「唰——！」一聲劃破空氣的聲響便灌滿了耳朵。

伊莉雅瞪大雙眼——

如今她眼中哪裡還有小黑的身影？

在視線之中，她只看得見一片被銀白月色照亮的刀光。

……是的，轉眼間，那雙危險的鋒芒就已然直逼伊莉雅的心臟。

「————」

看著那彷彿用最濃烈的筆墨勾勒而成的刀尖。

伊莉雅知道……

她已經，別無選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