１９９５年，６月，中國，溫州

　徐耀國死了，聽說是在逃跑過程中，跌落陽台摔死的。

　「真的是不小心嗎？我看他一定是被人……」

　「欸，妳胡說什麼啊。」

　　沈靜制止呂方文繼續說下去，又左看右看，好像怕有人偷聽一樣。

　看著前方那兩位女生，范恩認為她們其實沒必要這麼做，得知徐耀國死訊的這天，班上瀰漫沉重氛圍，所有人鴉雀無聲，如同耳語的對話不管壓至多低，照樣能夠聽得一清二楚。

　徐耀國的父親因涉入暗殺政治局常委的行動被捕，他母親同時於住宅內自殺，之後，徐耀國失蹤了好一陣子，再次有消息時，已是死亡的惡耗。會有這般結局，或許是意料之內的事，但范恩總覺得有些誇張，畢竟，徐耀國才十二歲而已。

　徐耀國在班上有位朋友，叫做葉子德，他說這件事一定和六年前的事有關，因為從那時開始，徐耀國的爸爸就再也沒回家過了。

　「我第一次聽到這件事。」

　「當然啦，耀國只跟我說，他還不准我說出去。」

　范恩同葉子德站在走廊，葉子德似乎有感而發，說了一大堆關於徐耀國的事。若沒有葉子德，徐耀國鮮為人知的生平，將尾隨他的死亡，永遠消失在世上了吧？

　「耀國叫你不能說，結果你還是說出去了。」范恩作出無奈的模樣。

　「要我保守秘密的人已經不在了。」葉子德理直氣壯，「有什麼理由要我用別人的話來懲罰我自己？」

　確實是沒有。不管對徐耀國或是葉子德而言，保有這個秘密都太沉重了。

　「范恩。」葉子德望向范恩，他的表情變得比方才嚴肅。「這件事我並沒有逢人便說，所以你也不能隨隨便便就把這件事說出去。」

　儘管葉子德這句話有些多餘，范恩還是回答：「當然，你也明白我不會長舌，才找我談這些事吧？」

　葉子德嘆了口氣，那是一個不像小學生該有的憂鬱神情。

　寒假之後的每個日子都好像昨天才發生一樣，可是當中的主角已經不在了。

　范恩的同班同學大多來自高收入家庭，在寒假前，范恩見識到有錢人的假期多麼與眾不同。聽他們的說法，到國外旅遊簡直就像搭巴士一樣容易。范恩至今去過最遠的地方是香港，逢年過節也沒有特別安排行程，只怕這樣的事實說出來，會惹得全班哄堂大笑吧？

　寒假過後，開學第一天，比較要好的同學群聚成一圈、互相分送著禮物。

　糖果、餅乾、鑰匙圈……，自然都是在國外買的，那些小玩意很吸引人，卻遠遠不及徐耀國帶來的東西。

　「這是諾基亞最新款手機。」

　甚至不用宣傳，全班學生早已擠至徐耀國四周；消息較不靈通的後進之輩則站到桌椅上，或是設法鑽進人牆中的細縫。只為了一睹那烏黑的機子。

　「我知道這很難買。」最前排的一位男生說：「不過溫州目前沒有ＧＳＭ，你買來的，充其量只是個空殼。」

　人群隨即發出輕蔑的哼聲，明顯是針對那男生的舉動而來，騷動一下子轉為沉寂，所有人看著徐耀國。空氣裡，瀰漫一股好戲上場前特有的靜謐。

　徐耀國仍然維持從容不迫的神情。「我之所以買的到，是因為我掌握了最新資訊；而我也非常清楚，就在今年，溫州的ＧＳＭ網絡會正式上路。」他一字一字慢慢地說，如同教導門外漢專有名詞一般。

　嘲笑的言論此起彼落，全部被男生選擇性忽視掉，「都是你在說的，事情還沒發生之前，怎麼能夠百分之百確定？」為了保住面子，男生依然駁斥徐耀國的言論。

　部分女生掩嘴偷笑，人群間交頭接耳，竊竊私語像漲潮海水般沖刷上岸，直到徐耀國再次出聲，全班才稍微收歛下來。

　「你這樣說也對。」徐耀國對那個男生說：「不然等ＧＳＭ上路以後再叫你爸爸買給你好了。」他兩手一攤，「這樣最保險了，才不會被爸爸說是浪費錢。」

　笑聲震得講台前的肖像都快掉下來了。而那男生只剩臉色鐵青的份，結結巴巴再也說不出一句話。

　往事歷歷在目，時至今日，仍是參透不出其所蘊涵的深意，只為了警惕世人，手機果然不能太早買？這當然是范恩開玩笑的，他想掃開壓抑陰霾的氣氛，卻早早醒悟自己無能為力，畢竟，連他自己都覺得這玩笑不太好笑啊。

　今天回家，也是女傭瑪麗亞替他開門。范恩有帶鑰匙，但他就是喜歡敲門之後有人迎接入屋的感受，因為這樣他才不會覺得自己是孤伶伶的一個人。

　六年前到底發生什麼事？范恩心想：或許葉子德也不知道呢。六年前范恩才五歲，會有人記得那麼年幼時發生的事情嗎？

　本來否定的答案一經思索，馬上驚覺有些事是怎樣都忘不掉的——姑姑交往的外國男友；還有，范恩想到他的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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