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54年12月13日，凌晨三點半，十一塔，108層


「我之前就想問你。」


黑暗的房間，李晴煬告訴自己不要去看那兩具屍體。他將視線聚焦在李博洋身上，開口：

「神與畜只收有『天賦』的人。你的『天賦』又是什麼？」

「……。」

李博洋停止自言自語。他用一種似笑非笑的表情看著李晴煬，開口：

「弟弟抱歉，你還不是神與畜，我不能告訴你。」

一聽到那個「還」字，李晴煬便挑起一邊的眉毛。但房間很暗，估計李博洋也沒有發現。

李晴煬非常確定，李博洋不是從房門進來的。回想上次和李博洋碰面，明明是李晴煬先走到外面，李博洋卻下一秒就站到他面前；更早之前，MIO不管打破多少盤子，東西都會憑空消失，估計也是李博洋搞的鬼。

他似乎有「瞬移」的能力，能把自己、或其他東西，直接從A地傳送到B地。但事情沒那麼簡單，因為這不能解釋小木屋外面的白色空間。


「倒是弟弟，你有想起什麼事嗎？」


李博洋突然轉移話題。李晴煬疑惑。他們也才分開幾天，李博洋就問他有沒有想起什麼，會不會太短了點？

「沒有嗎？」

李博洋讀懂他的表情。他走到李晴煬的床邊，意味深長地說：

「你剛才的表情很痛苦，難道什麼也沒想起來？」

「……。」

李晴煬不知道那算不算「想起來」。兩名女僕闖入時，他就聽見兩抹女人尖叫的聲音，而且時間一久，兩抹聲音的前後，他聽到了另一個人的說話聲。


「反正妳的眼睛是裝飾用的，挖掉也不會怎樣吧？」

「咿咿──咿咿──啊啊啊啊啊──」


「動作為什麼這麼慢？妳的腳是不是有問題？」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

雖然不想承認，但李晴煬心裡明白，那個在說話的人是自己。

就像顧爾說的，他會虐待下僕，把女僕的眼睛戳瞎、把她們的腿打斷。如今總算明白，那個在花園的女僕──翠西為什麼會這麼怕自己了。以前的他絕對、肯定是個惡魔。怪不得所有人都露出這麼詫異的表情，因為比起之前，失憶後的李晴煬真的「正常」了很多。


回到原本的話題。那些「聲音」到底是什麼？為什麼每個人的「聲音」都不一樣呢？


MIO是鈴鐺、李博洋是小動物的哀鳴。雨聲是顧爾、翻書聲是小叔、撕裂聲是翠西。死去的兩名女僕，她們的聲音，應該是死去的姊妹、朋友生前的哀號。如果按照這個邏輯，那麼，所謂的「聲音」應該是……


「喂。」


李晴煬抬頭，正視李博洋眼鏡後面的漆黑眼珠。

「你有養寵物嗎？」他自己都覺得這問題很莫名，但他還是問了。

「……？」

換李博洋疑惑了。他覺得有點好笑，不以為意地說：「沒有喔。為什麼要問這個？」

「我從你身上聽到小動物的叫聲。」

李晴煬的表情非常認真，他描述：

「一種『嚶嚶嚶』的聲音。很像剛出生的小狗，或是小貓。它們被丟在路邊。颳風下雨時，它們會發出的，那種很小、很虛弱的聲音。」

「小動物……？」

李博洋發現這不是玩笑，他總算把李晴煬的話當一回事。李博洋仔細回想，自己曾經聽過那樣的叫聲嗎？細微的、虛弱的、極需要人幫助的聲音。他的人生裡，曾經出現過這麼可憐的人？

「……。」


有。

確實有。

細微的、虛弱的、快要死的……他最不願意想起來的聲音。


「……。」

李博洋的臉色沉了下來。他的臉本就稱不上正派，一旦不笑，表情就陰沉地可怕。李晴煬因此嚇了一跳，正在猶豫要不要打斷李博洋時，哥哥就突然叫他：「弟弟。」

「幹嘛？」

李晴煬眨了眨眼。幸好李博洋在把目光轉向自己時，又露出那個欠打的笑容，恐怖的氣場也跟著消失。

「你聽得到人們心裡最害怕的『聲音』，是不是？」李博洋問。

「應該吧。」李晴煬其實不確定。

「如果是的話，還真可怕呢。」

李博洋也坐到床上。李晴煬近看發現，李博洋跟他的五官其實很相似，要不是眼鏡和髮型，論誰第一眼都能看出他們是兄弟。

「人的頭腦是一種生存機制，恐懼也是所有情緒的核心、是最深刻的情感。一個四十幾歲的人，睡覺都會夢到幼年被家暴的記憶。」

李晴煬露出不太能理解的表情。李博洋繼續說：

「你能聽見每個人的恐懼，換句話說，你能聽見每個人記憶中，最關鍵、核心的部分。」

「那又怎麼樣？」李晴煬反問：「聽見了，然後呢？我能拿來幹什麼？」

「嗯……看來這對你來說太難了，你沒聽懂我的意思。」

李博洋點到為止，沒有繼續說明。這讓李晴煬很煩燥，像被當成笨蛋對待，所以他不高興地問：「你到底想說什麼？」

「……。」

李博洋離開床，緩緩走到垂掛的兩具屍體旁，開口：


「你的『天賦』是找回記憶的關鍵。當你明白自己的『天賦』有多驚人後，『李晴煬』就會回來。」


李博洋轉身。他看李晴煬的眼神不像在面對弟弟，反倒像欣賞一件未完成的作品。

「『李晴煬』回來後，身心靈都將渴望宇維少爺，恨不得成為神與畜的一份子。」李博洋勾起嘴角，「還記得我們的賭注吧？我親愛的弟弟。」

「……。」

他當然沒忘記。李晴煬這麼想找回記憶，除了結束掉什麼都不知道的生活，也想證明李博洋的假設是錯的。

他會贏得那場賭局，他才不會加入什麼神與畜。


「如果你不知道該從哪裡下手──」


李博洋告訴李晴煬：「就從這兩名女僕開始調查吧。」

「她們？」

李晴煬始終不敢直視那兩具屍體。因為李博洋站在屍體旁邊，導致他也不敢看李博洋，只能把視線撇到一邊，假裝若無其事地說：

「她們不都說了嗎？她們是來報仇的，因為我會虐待……！」

說到一半，李晴煬自己停了下來，現在才發現事情很不對勁。

這麼大的家族，光靠兩名女僕，就能無聲無息地闖入少爺的房間？而且過了這麼久，都沒有人上來確認他的安危，難道兩名女僕都沒觸動到警報系統？

唯一發現的，是非隸屬於李門的李博洋。李門沒有一個人知道今天晚上所發生的事。李晴煬必須承認，如果沒有哥哥，現在的他已經被兩名女僕殺死了。

「真高興你發現了。」

李博洋走到門口，將房門打開一個小縫，然後手伸到小縫裡，從另一邊的門板上拔下什麼東西。他把手伸回來，拿著一個黑色的機器，形狀有點像片狀的巧克力。

「這是Platinum的開鎖器。」李博洋說。

「Platinum？」

「Platinum，十大家族的白家與金家。因為兩家有很強的婚姻關係，我們統稱『白與金』，或是白金的英文『Platinum』。」

李晴煬回想之前和小叔的對話。白家與金家是反高，所以是神與畜的敵人。

「白家壟斷科技，金家壟斷軍火。雖然在十大家族的排名只有中間，但科技與軍火聯盟，是非常大、也非常麻煩的一股勢力。」

李博洋把玩著手裡的黑色機器，繼續說：

「這個開鎖器是白家的發明。只要裝在門鎖上，任何門鎖都能被解開；還有一種上鎖器，只要輸入指紋，任何人都沒辦法從另一端解開。」

聽完李博洋的說明，李晴煬皺眉問：「她們怎麼會有？」

「看來不只女僕，還有其他人想要你的命喔。我親愛的弟弟。」

李博洋的眼睛笑成兩條彎彎的線。李晴煬不懂這有什麼好笑的，但李博洋的話很對，這事確實有調查的必要。

「今天晚上的事，當作我們兄弟倆的秘密就好，這樣也方便你調查。」

李博洋說完，下一秒，垂掛的兩具屍體憑空消失。李博洋不知道又用什麼方法，把東西瞬移到了另一個地方去。

「找不到屍體，對方應該會很慌張，露出馬腳也是遲早的事。」他壞心地說。

「萬一他又派人來呢？」李晴煬突然想到。

「弟弟放心。既然宇維少爺對你有興趣，我們就會確保你的安全。」李博洋微笑，「來一個，殺一個；來十個，殺十個。很簡單的！」

「你不是出家人嗎？」

「是，但我從不殺人，我只是一個輔助。」

李博洋一臉正經講幹話。李晴煬翻了個白眼，不打算、也沒興趣跟他爭。


「弟弟，我是全世界最不希望你受傷的人，你一定要相信我。」


李博洋突然說。他依舊笑容滿面。要是其他人，一定會覺得這話很虛偽、很不誠懇。但李晴煬沒有。雖然失憶，他還是分得出李博洋哪些是真話，哪些是鬼話。


因為他們是兄弟。


他討厭李博洋，不喜歡他的說話方式，討厭他叫「弟弟」的那個聲音。

髮型很醜、眼鏡很土；一天到晚神出鬼沒，話都只說一半，開口閉口「宇維少爺」；像個變態，喜歡看李晴煬的各種醜態，還用手機拍下來；賭注贏了，還要跟他同床共枕一個禮拜，光想就噁心。


可是他相信他。

他相信哥哥，相信哥哥絕對不會傷害自己。


「知道啦。」


他不耐煩地說，默默鑽到棉被裡，結束和哥哥的第二次談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