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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森之中

作者：憂熱廢青│2018-11-22 01:26:25│贊助：2│人氣：29

神讓荒地長出森林，作為子民安居樂業之所，其名為蛇，為森之中的管理者。

蛇看見枝葉間隙的天際閃過一道陰影，於是開始漫長的爬行。

許許多多的日夜過去，森林睡睡又醒醒。

老朽的舊葉被抖落，枝椏上的花朵盛開，藉由風或蛇族授粉結出新的子代；芽眼生出新葉，嫩綠襯著鮮豔的累累果實，供給給森之中的生命食用；或者在萎縮散發出糜爛甜膩的氣味時脫離樹梢，讓森之下的生命拾取。

爬過一棵又一棵不同的樹，攀越一根又一根延展向天際的枝條。

長條狀的柔軟身體纏著纖細的枝椏，在半空中搖搖晃晃。

蛇終於來到了森林最高的一根樹枝上。

環顧四下，在寂靜的夜晚碎光裡，森林的輪廓變得模糊，延綿無垠。

抬頭仰望，在森林休憩的時分，天光分解成無數細小火螢，透過濃濃霧靄，照出空遠的夜。

蛇扭動身體，尋找讓晃動停歇的平衡點，綑成一團蟠踞在樹枝上。

浸入鼻腔的空氣沒有森林的潮腥，混著偶爾夾帶在雨裡的氣味分子，不可思議地附著在腦中，難以忘懷。

蛇把頭頸貼在自己的身體上，呼出一口氣，發出嘶嘶的鳴音。

明淨的黑眸看著透明的空氣，不遠處突然出現不尋常的扭曲。

在虛無的森之上，那模糊的幻影如同水面的波紋，僅管得藉由另一種媒介顯現，但那股力量確實存在。

那幾不可見的異狀不疾不徐地來到蛇的面前，蛇抬起頭，吐信在空中嘲弄似的扭動幾下後收回口中。

「這就是傳說中的神嗎？」

蛇的語氣冷澈，甚至有些輕蔑。

隨後，蛇感覺眼前有無數道雷光閃現，彷彿要劈開森之中的所有生命。

在無法控制的顫抖中，蛇感覺到身下攀纏著的樹枝開始狂舞。

失焦的風景裡，原本模糊的存在越來越鮮明，森林帶動氣流，風在蛇的前方匯聚，形塑出不可思議的形體。

顯現在蛇面前巨大存在宛如另一座森林，卻又比蛇認知裡的森林要來得不安定，彷彿連水面的幻影都更加具體。

那巨大的存在包覆著森林，緩緩下降，蛇感覺到身棲的枝條與體內的震顫平息下來。

森林的其他部分仍然在搖晃，牽引出模糊不清的幻影，蛇感覺自己被隔絕在彼端，無法參與周遭喧囂擾嚷的欣喜。

這種隔絕感讓蛇的思緒蒙上一層淡淡的灰。

在此期間，天空微弱的光完全被積雲吞沒，水滴凝聚成雨粒，一點一點滴落在蛇的身上，彈跳在森林的枝葉間。

蛇讓自己融入雨的淒冷中，這不是感同身受，純粹是因為蛇不知道恆溫的方法。

「神啊，您究竟是喜悅、憤怒或是悲傷？」

雨水灑向晃動不止的樹群，在蛇的耳中形成混亂的雜音，雜音裡混著神清晰的話語。

「我很開心，因你來到我身邊，向我說話。」

「既然如此，您為何要哭泣？」

「是雨擅自揣測了我的心情，因為我不知道該如何表達自己的情緒。」

「我的出現，是否替您帶來了困惱？」蛇說著，聽上去像在嘲笑。

幾道雷光閃現，帶來低沉的轟響。

「您生氣了嗎？」

「我恐懼。」

蛇瞬間停止呼吸。

「您、為何恐懼？神何需恐懼？」

「我恐懼你離開這裡，拋下我，不再歸來。」

「這有什麼值得恐懼，您是神，隨時可以找到我在哪裡，只要一個念頭就能將我殺死。」

「我為什麼要殺死你？若是你死去，我又得獨自留在這裡。」

蛇沒有回應，神也不打算催促。

風雨穿梭在彼此之間，雷電在遠方劃過天空，卻什麼也切割不了。

蛇嘗著雨的滋味，就如雨一般透明。

雨的喧嘩聲漸趨細微，狂舞一夜的森林也被疲倦浸染。

隱匿在雲後的微光逐漸擴大，穿透神的存在，取代雨水灑落在蛇的身上，淋濕的鱗片反射潤澤光輝。

「神啊，您為什麼要創造森林？」

再度開口，蛇的話裡已經沒有原本的鄙薄。

「這裡太空曠，很寂寞。」

「既然如此，您只需創造出另一個自己，為何還要創造我族與穴族，創造森林──或者說，森林正是您依自己的形象而造？」

「我不記得了。」

暈開的光芒像一塊布幕蓋著森林，蓋在蛇與神身上，蛇任由體溫變化，沒有絲毫留戀。

神的話語伴隨著溫暖的光，在蛇放鬆的腦海盪起微微漣漪。

「蛇，可以告訴我森林的事嗎？」

「您是神，難道不知道嗎？」

「我不知道，森林在我睡著的時候自行成長茁壯，我早已失去干涉你們的資格。」

蛇思索片刻後，忍不住發笑。

那個瞬間，蛇發現自己一直以來追尋的神並不存在，森之上只有被冠以神之名的、同樣無力的另一種生物。

蛇計算過，從最近的同族聚集處出發，抵達神的身邊大約需要經過四十多個夜晚。

在與神共享無數次黎明，將自己所知的內容傾囊而出後，蛇回到森林裡，尋找新的故事。

這是蛇第二次返回森林，蛇並沒有告訴同族自己見到神的事情，蛇不希望讓自己的同族知道神確實存在。

「感覺你有些變了。」

蛇估算過預計停留在森林裡的時間後，決定回到自己的故鄉。

蛇對自己的故鄉並沒有特別的留戀，只是因為神對這裡展現出相當的興致，蛇卻從未認真留意過自己出生的地方。

「變了嗎？」

熟識同族的話語讓蛇的意識從眼前不知名的小花上轉移，但感覺器官依然記憶著花的形狀與氣味。

「是啊，你以前只顧著往上看，拼命尋找神的存在，就算告訴你那樣會打擾到神你也完全不管，還為了找神餓到昏厥。雖然虔誠不是壞事，但你那樣真的有點誇張。」

同族滔滔不絕地說道。

「我虔誠嗎？」

蛇自問。

「的確，那不只是虔誠了，應該說是狂信？」

「狂信啊……」

蛇抬頭，習慣性的尋找林葉間的細縫，很快就發現透著光亮的葉片間混沌不明的天空。

過去的蛇只知道那裡有光與水會落下，現在多了寂寞的神，差別是神無法離開森之上。

「我既不虔誠，也不是狂信者。」

蛇說完，張嘴吃下花朵。沒有等待同族回應，直接沿著樹幹往上爬。

──既然如此，我到底為什麼要追尋神呢？

──到底是為了證明神的存在，還是為了否定神的存在呢？

在另一根樹枝上，蛇又遇上另一位同族。

儘管同為蛇族，卻也有著各式各樣的外貌，例如眼前的同族，細長的身體上還長著四隻腳。

「你好。」蛇主動湊近那位同族。

「嗯？是你啊，真難得，你竟然會主動打招呼。」

瞇著眼睛的四腳同族轉向蛇，蛇的視線被那對柔軟的眼瞼吸引。

「請問用四隻腳走路是什麼感覺呢？」

陌生的同族似乎不明白該如何回答。

「你怎麼突然對這個感興趣了……」

──因為神問過。

那個時候，蛇沒能回答神的問題。

「你覺得神在創造我們的時候，為什麼不統一我們的模樣？」

「嗯……大概是神還在猶豫神的子民該是什麼樣子吧？否則也不會有穴族那群失敗品了。」

「可是我們的模樣完全不同，神是怎麼決定我們是蛇族的？有沒有可能我們其實是穴族，或者說根本沒有這種分別？」

「你是怎樣？找神找到發狂了嗎？」同族擺出一副抗拒蛇接近的模樣，快步離開。

蛇也扭動身體，爬到另一棵樹上。

這個問題隨著蛇來到與神的閒談中。

「穴族嗎？」

神沒有直接回答蛇的問題。

「蛇，你有看過穴族嗎？」

「看過啊。」

「欸？」

「您好像很驚訝的樣子？」

「問你其他的事情，你總是支支吾吾的答不出來。」

蛇吐著舌頭，發出嘶嘶聲。

「你很在意穴族嗎？」

「可能吧？您還記得關於穴族的事情嗎？」

神的回應理所當然讓蛇失望。

「不過，我也很在意穴族的狀況，照你說和蛇族處得不太好？」

「畢竟我族比穴族高等，儘管我不這麼認為。」

「那你怎麼想呢？蛇，你告訴過我，你並不信仰神，卻在很久之前便開始追尋神──你有沒有想過，那究竟是從什麼時候開始？」

蛇想不通這與穴族有什麼關係。

「這麼說吧，你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質疑神的存在？」

「您知道答案嗎？」

「我猜想和穴族，或者說和你同族的心態有關。因為你談起同族的語氣，與你我初見時非常相似。」

蛇反覆咀嚼神的話語。

「神啊，您介意我下次回去得久一些嗎？」

「去吧，要帶些有趣的故事回來喔。」

若是神有面孔，現在應當露出無奈又有些寂寞的笑容。

在神的指引下，蛇不再看著天空，轉向森之下前進。

＃

相關作品：森之上、森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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